閻清卓最後還是把刀撤下來了，他下不了那個狠心。

餘小定看著他閻清卓這個樣子，只道，“就算不動手，我也活不了幾天。”

閻清卓用一種近乎平靜的語調道：“既然你活不了幾天，那我還動手做什麽？”

閻清卓突然在剛剛的一瞬間明白了。

回不去了。

他們已經徹頭徹尾地站在了不同的陣營裏。他們替不同的國家和百姓謀著利益，他們兩個人是誰、是什麽關系在這裏都不再重要。自己也沒有資格再帶這個人回家管教了。

更何況…………

閻清卓最開始以為這是一場背叛，其實不是。

這只是一場欺騙。

他煎熬過的那些睡不著的夜晚，其實不過是自己在難為自己罷了。

他從來沒有擁有過一個叫做餘小定的表弟，只有一顆一直埋藏在身邊的棋子。

閻清卓頓悟的一瞬間是覺得有些悲哀的，可又突然覺得釋然了。

畢竟一顆棋子設計自己不擇手段，要比自己一起長大的表弟設計自己容易接受得多。

家國天下，這就是軍中人背負的一切。

餘小定也沒有對不起誰，只不過是他們站在不同的陣營，想著不同的利弊。

僅此而已。

閻清卓轉身往前走了兩步，突然一瞬間，就好像直覺一樣。整個人猛地轉身淩空一劈。

餘小定的最後一個鎖血匣也毀在了他的手裏。那一下出手的幹脆果斷，而且反應足夠地迅速。

餘小定楞了一下。

閻清卓轉身的這一瞬間出乎他的意料——剛剛那個鎖血匣是他放出來準備偷襲的，目的是取走閻清卓的命。

這是他今晚的任務，哪怕他明天早上就死。那他也要先把任務完成了再說——這是她的執著。

閻清卓剛剛轉身的時候，分明就是一副放棄了餘小定的樣子。餘小定還以為以閻清卓的個性，必定神傷至極，根本不會反應過來自己的偷襲。

那個反應速度太出乎餘小定的預料了。餘小定楞在原地，是真正地楞住了。

再一次受到偷襲，閻清卓臉上卻只有淡漠。他道：“你好自為之。”

餘小定楞了楞，突然明白。閻清卓之所以剛剛能夠及時反應過來擋下那一記偷襲，是因為——他不相信自己了。

所以他有了防備。

雖明知道是自己自作自受，咎由自取。可餘小定卻突然覺得心裏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哀涼，就好像天大地大，世間卻只剩下了他一人。

哪怕是清楚知道自己沒幾天好活的時候，他的心裏都沒有這麽難受過。

閻清卓對他付出過絕對的信任，所以他被餘小定欺騙的時候才會難受至此。

餘小定卻從沒想過，當這份信任被收回的時候，自己又會是個怎樣的心情。

餘小定對著閻清卓的背影大聲道，“你不是說要給我埋骨灰的嗎？！”

閻清卓沒接話，繼續走著自己的路。

餘小定不需要他幫忙埋骨灰了。他原本是想要帶餘小定的骨灰回梁丘，回閻家……可剛剛那一瞬間，他知道沒必要了。

這裏就是餘小定的故土，他要回去的梁丘才是餘小定的“他鄉”。

餘小定幾乎想爬起來追上去，可努力了好久依舊沒有能夠站起來的力氣。

他馬上就要死了。他最後一個鎖血匣已經在剛剛被劈碎了，他很快就會死了。

餘小定就好像抱著某種執念一樣的死死地盯住閻清卓的背影，那個背影自己也是搖搖晃晃的，但是卻堅定地離自己越來越遠了。

不是要給我收屍嗎？不是要幫我埋骨灰嗎？

餘小定掙紮了一下，卻依舊沒能爬起來，倒是又吐出一大口血。

胸口原本嵌鎖血匣的位置有個凹洞，現在餘小定所有的鎖血匣已毀。胸膛裏的血液就好像止不住似的從那個凹洞裏湧出來。

血是黑色的，看著跟汙泥一樣的顏色。

餘小定拼命地想要張口把那個人叫住。滿嘴的黑血讓他只吐出了兩個模糊的音節。

他沒想過這樣的結果。

他只覺得他是可以殺了閻清卓的，然後他會幫他收屍。幫他挑個風景秀麗的地方埋葬了。

然後他自己也很快就會死，所以即使殺了閻清卓也愧疚不了多久。

他沒想過閻清卓會有心這麽狠的時候。

可他越是想要拼命發出聲音叫住閻清卓，越是被大口大口的汙血弄得開不了口。

氣力在飛快地流失，當他躺在地上再也沒辦法動彈分毫的時候，不知怎麽的，他想到了他小時候闖禍的時候。

那個時候他差點打瞎了另一個少年的眼睛，因為那個人出言不遜。

可家族利益在前，所有人都覺得他應該道歉。

他覺得自己沒錯。

大人們從教育到怒罵全來了一遍，他都是固執而迷茫的。最後閻清卓來了，閻清卓那個時候也還是個少年，也對著自己一頓呵斥。

然後餘小定從迷茫開始生氣了，因為自己沒錯啊。

可不知道怎麽的，閻清卓呵斥完，並沒有像那些氣急敗壞的大人一樣拂袖而去。而是一把拉住自己的手，惡狠狠地說他會陪著自己去道歉，說如果要償還眼睛的話，有他在。

那個時候，餘小定就哭了。

是不是那個時候開始，餘小定就恃寵而驕了呢？從那個時候他就覺得何將楚會護他一輩子？

當然，這種無知無覺的只存在於潛意識裏的事情，餘小定自己也找不到答案。

他只覺得小時候真好，即有人不離不棄，又能夠說哭就哭。

餘小定覺察到自己的呼吸越變越慢，似乎壓根找不到力氣再來維持自己吸入新的空氣。他心裏突然就很害怕。

他知道自己要死了。

他覺得自己沒怕過死，因為他很早很早之前，從鎖血匣第一次出現故障之前。就知道自己不會長命。

但是他現在覺得很害怕。

他還覺得很難受。

在死亡真正來臨之前，你永遠不會知道自己面對死亡將會是怎樣的心境。

其實餘小定還有一個鎖血匣的。只不過那個已經被他切斷了聯系，被他留在了軍中。

那個時候，餘小定只是害怕自己這身體太過於脆弱，死得太早。死在還沒見到閻清卓，也沒完成任務的時候。心裏那一點點眷戀讓他把這個和自己血脈相連的東西拿了出來，斬斷了聯系，留給了閻清卓。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想要留給閻清卓。

他倒是沒想到，他們居然最後走向了這麽個結局。

餘小定胸口冒出黑血的速度漸漸的慢了，眼神也漸漸失去了光彩。

在拼命地想要叫住閻清卓的掙紮與無邊的恐懼之後，他最終一個人迎來了平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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